【绘旅人/罗夏】冰封之心与花
▪童话主题，冰雪皇后pa
▪白毛黑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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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进入雪原后的第十四个潮汐，满涨的星光开始褪去，涌落的积雪沉沉覆盖了北极星的青芒。星辰的流动再难以辨认，我在风雪中迷失了方向。
图书馆里的禁书在晦涩难懂的段落间描绘了这片雪原的深处，传说那里有一座冰雪的宫殿，巨大而闪闪发亮，宫殿里封冻的冰湖中央藏匿着魔女所渴求的宝物。
于是我来到了这里。
暴雪的呼啸声暗哑刺耳，我扶住帽子，朝着狂舞的雪花施加魔法，风的轨迹被扭曲，弥散的雪片短暂地指引了一条道路。
但那片茫茫的灰白色向着雪原深处延伸，依然看不到尽头。
我叹了口气，给抵御寒风的屏障又加厚了一层，认命地继续向前走去。
来都来了，我要看看冰雪的终点究竟藏着什么。
漫长的旅途中只有风雪的裹挟，日月的沉没变得影绰幽微，积雪的反光像刺针一般扎入眼睛，哪怕是魔女，此刻也开始感到眼眸刺痛神经衰弱了起来。
“……有没有人啊。”我嘟囔了一句，一大捧雪花正攒聚到我的面前又打着卷散去，重新开阔的视野里，前方的不远处突然出现了一个背影。
那是个高大挺拔的男性身影，白色的袍子与半长的蓬松白发让他极易被错认成被雪迷了眼的幻觉，但我确信我不会看错。
因为那个人回过头来瞥向我的一眼，是足以划破灰霾雪雾的，雨后的湛蓝青空。
魔女的心脏砰砰地跳动了起来。
我追了上去，“你是谁？……喂，等等我。”
在这样的冰天雪地中他只穿着一身单薄的长袍，裸露在外的深色皮肤在满眼乏味的纯白色里有种温暖而鲜活的质感。普通人在这样的温度下恐怕早就冻成了一条冰棍，而他还能在雪地中娴熟地行走，甚至我都追不上他。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也没有再回头看我，他只是维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在我落后的时候还会稍作停留等我跟上。
他会把我带到哪里去？
在我终于看到那座高耸的冰雪宫殿前，我心中已经得出了答案。
积雪与冰棱砌造的宫殿在黯淡的天色下显得如此光亮，他的背影彻底消失了，像一片雪花回到了天空，一朵玫瑰隐没在花园。
我慢慢走进了开阔而寒冷的大厅，门窗是阵阵刺骨寒风，发出呜咽的低鸣。我的脚步声落在冰层上，明显得让人觉得惊扰。
我不由得放轻了脚步，左右看了一眼，小声问：“你在吗？”
层层叠叠的宫室如出一辙，我走在这些空荡荡的雪屋里，脚下虽然平稳，但总有一种微妙的坠落感，仿佛在向着深渊而去。
在找到那片凝固的冰湖时，这种感觉达到了顶端，危险的深渊已张开巨口，隐秘地等候着无知者踏入陷阱。
“站住。”没有情绪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我陡然回头。
男人站在门口，这次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那双蓝绿色的眼珠像一块纯净透明的彩绘玻璃，嵌在那张轮廓清晰的英俊面庞上，有着冰冷的无机质感。
我微微笑起来：“为什么？不是你把我带到这里的吗。”
“听到了你的声音，所以带你回来。”他好像并不清楚自己用毫无起伏的语气说出来的话会让人浮想联翩，“这里很危险，不要过去。”
我歪着头想了想，“嗯……好吧。但是这里好无聊，让我跟着你好不好？”
他停滞了一下，终于出现了一点迟疑：“……我没有什么有趣的，你还是会觉得无聊。”
“这可说不定。”我凑上去，笑眯眯地说。
事实证明，他似乎真的没有任何调剂生活打发时间的娱乐项目。
那些冰屋看起来毫无区别，他只是随意走进了一间有窗子的房间，坐下后对着窗子发怔。
我坦坦荡荡地坐到了离他最近的地方托着脸看他，过了半天忍不住开口：“你在看什么？”
他把视线转回到我身上，那双漂亮的眼睛被白色的睫毛浸染出一丝迷茫与无辜。“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那里应该有什么。”
“所以你在雪地里寻找那个东西？”
“不，不是在外面。”他伸手比划了一下，想要说明点什么但还是没能找到合适的措辞，最后他垂下手，“但外面也应该有点什么，我没有找到过，我只找到了你。”
我愣了愣，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好在他也并不在意，我重新抬起头对着他缺少表情的脸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那么，谢谢你找到了我。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从前有一个世界上最坏的家伙……”
——从前有一个世界上最坏的家伙，叫作“魔鬼”。
他做出了一面颠倒黑白的镜子，明明是美丽的东西，在这镜子前一照，就变成最丑陋的东西。
魔鬼提着镜子到处游荡，结果强盗变成英雄，妖女变成美人，丑蛤蟆当上国王，善良变成了罪犯……世界就让这个魔鬼给歪曲了。
魔鬼非常得意，想要带着镜子去把上帝变成小丑，天使变成怪物，当他快要飞到天国的时候，镜子竟然怪笑起来，魔鬼控制不了，那面镜子就从魔鬼手上掉下来，摔成了无数个碎片。
“……镜子的碎片飞到人的眼睛里，这个人就看什么都不顺眼，有的碎片还钻进人的心里，他的心立刻就变成了冰块。”
我的声音越来越轻，最终消弭在冰冷的空气里。他已经倚靠着墙面睡着了，哪怕陷入沉沉的梦境，他依然显得那样僵硬而冷漠。
我这个半吊子魔女的睡眠魔法所幸学得还不错。
我小心翼翼地把他摆成舒服一点的姿势，手指穿过他仍旧柔软的白发，俯下身在他的额头印上了一个吻。
“睡个好觉吧，罗夏。”
我来到了结冰的湖面旁。
在古老的魔法书中，它被叫做理智之湖，在那里可以看到世界上发生的一切。
它是每一个魔女梦寐以求的宝物，通过它，魔女的魔法可以被无限地放大，将“世界”变成“魔女的世界”。
上一个寻找到它的魔女在湖边建起了高大的宫殿，用魔法将这片土壤变成了人迹罕至终年落雪的雪原，自称为“冰雪皇后”。
她在这片宫殿里享受着自己所想要的一切，但理智之湖日渐冻结了她的心灵，她的身体变成了冰雕然后碎裂，留下了一颗凝结的心。
魔鬼拿走了那颗心，做成了一面镜子。
那时候的小魔女成天不务正业，对着艰深晦涩的魔法书打瞌睡。直到灾厄的碎片降落人间，最后的魔女告别家乡的春日，走遍了大陆的每一个角落，终于来到一切的源头。
我闭上眼睛，踏上了湖面。
窗外是一片暖融氤氲的光，反射着冷蓝色质感的玻璃窗被镀上了一层橘黄，我小心地抚过窗上的剪纸，把挤在一个小小屋子里的两个简笔画小人的笑脸展平。
那是我和罗夏，他磕磕绊绊地剪完时神气十足地扬起了眉毛，随即就被背后扑上来的一大坨毛茸茸的生物以及大声的“喵呜”给袭击了。面对这样的抗议他只好不情不愿地又剪了一只小猫放在我们贴贴的房子旁边，像极了被不负责任的宿主扔出家门的可怜猫咪。
靛蓝色的晚空下雪花飞舞，亮起的路灯照亮了人们充满欢笑的脸庞，我坐在窗边嗅了一口钻过窗缝传进来的松饼与蜂蜜的香气，满足地眯了眯眼，心想等今天的课业结束，我要让罗夏带我出去转一转，买上一大块松饼，咬上一大口。
于是天色再晚些的时候我和罗夏站在路边，我捧着香喷喷的香肠咬了一大口。至于松饼，已经好好地待在我肚子里了。
零星的雪片粘在我的围巾上，融化成了凉丝丝的棉花糖。罗夏撑起伞，金色的脑袋低下来在我头顶蹭了蹭，把挂在我发梢上的雪花都沾了过去，变成了湿漉漉的透亮水滴。
他得意地笑了笑，蓝绿色的眼睛里跃动着明亮的光斑，“我的小魔女，今天的清洁魔法学得怎么样？”
我冥思苦想勉勉强强地烘干了他的头发，获得了一长段热情洋溢的夸赞，然后罗夏摸了摸头发，“……唔，不过总觉得头上好烫。”
我挠挠鼻子，心虚地想，希望他没有发现我用的其实是加热魔法。
不知道是不是被我的魔法所影响，路边花圃薄薄的积雪融化后，旧枝上悄悄伸出了一缕怯生生的新芽。
罗夏很快被这抹嫩绿转移了注意力：“春天要到了，等到春天，我们一起出去玩吧？”
他的声音轻快而欢愉，好像那个春日已经触手可及。
而春天到来的时候，我在黄昏中与他告别。
薄暮的夕光从远方延伸过来，将流云、草地、花枝都罩上了浓烈的橘色，我低着头小声问：“真的没关系吗，罗夏？我可能要离开很久很久……这个世界上没有第二个魔女能够去收集那些碎片了。”
他捧起了我的脸，夕阳浸透了他的金发，那双清亮纯粹的眼睛里盛满了耀眼的光，像一轮永不坠落的太阳。
“没关系，我的小魔女是自由的，她应该去做她想做的事。”
长风吹过，模糊了我的视线，四周的景物飞快地变幻迁越，四季流淌而过，复又迎来下一个轮回。
风尘仆仆的魔女回到家乡时只看到了落满灰尘的旧屋，陌生的邻人被问起数年前失踪的少年时，只知道他消失前性情大变，冷漠得像是换了个人。
魔女再次踏上了旅程。
“罗夏。”
孤身一人的魔女睡在荒野的篝火旁，火光映亮她的脸庞，她在睡梦中低低呼喊着恋人的名字。
终于在禁书中寻求到镜子根源的魔女将书合上，在心中默念那个名字。
遮蔽天地的茫茫风雪中见到那个背影的魔女急切地追了上去，心脏在胸口几欲跃出，每一声心跳的间隙都唤起他的名字。
久别重逢的人望过来的视线失去了温度，却仍会长长凝视着窗口寻找多年前的那片剪纸，垂下头的魔女眨去泪光，将唇齿间的名字咽回心口。
我睁开眼睛，脚下已经走到宽阔湖面的中央。
原来这就是能够看到世界上的一切的意思。如果拥有它，整个世界都将被我看到，也能够被我干涉，可是——
与魔法伴生的理智之湖不过是引诱魔女堕落的潘多拉之盒，魔女们的踪迹日渐消失，这个湖，我也不愿意让它留作这个世界的隐患。
对不起，罗夏，这么多年后，我还是要选择先去做我该做的事情。
多年积攒的魔力涌出，长发被激荡扬起，湖面的冰层以我为中心开始龟裂，漆黑的气息喷薄欲出。
“没关系，我的小魔女是自由的，她应该去做她想做的事。”
我隐约间听到他充满笑意的声音。
魔力的输出猛地增大，两种力量相互撕扯抵消，冰面清脆的碎裂声绵延不绝，我跪坐在湖面上，乍然间身下一空，沉沉地掉了下去。
双方都已消磨殆尽，而最后那一丝深渊的力量，并不愿意放过我。
耳边的气泡上升破裂，我遥遥看着上方冰冷的光，也只能吐出几个含糊的气泡。
“……罗夏。”
理智之湖破碎，一切都会恢复原样，他会没事的，那样就很好了。
我放松了四肢，任由自己缓慢地下沉，头顶巨大的水花突然破开了无声的寂静，一个人影朝我而来。
“小魔女，好久不见。”
“罗夏？”
“头发和肤色好像变不回来了，这个样子小魔女认不出来了吗？”
“罗夏？罗夏，罗夏……罗夏！”
“欸欸欸不要哭了，好啦……我没事了。”
“罗夏……外面是春天了。”
“嗯，春天到了，我们回家吧。”
魔女在熟睡的爱人额头留下了一个吻，还有一滴掉落的泪水。
滚烫的热泪落在了胸口，穿过胸膛，进入心房，融化了那片碎镜子。
灵魂中永不消减的爱意与快乐涌回那颗心脏，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从封冻已久的缝隙间探出了春日的花。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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