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旅人/司岚】人鱼饲养指南
▪人鱼paro
▪现代背景
▪4k+小甜饼
我家的浴缸里养了一条鱼。
钴蓝色的鱼尾，像宝石一样泛着深深浅浅的辉光，会在水波里荡漾出炫目的幻彩，让人忍不住想去触碰感受鳞片的质感。
它会是像冷玉那样的温润而光滑，还是寒冰那样凛冽刺骨？
第一次这样干的时候我听见他发出了声音，从咽喉里翻涌出的沙哑破碎的音节，仿佛是无意识的应激反应，提醒我指尖的触感是逾越的。
我吓了一跳，像做坏事被抓了个正着，偷偷摸摸地收回了手。
可是他并没有醒，苍白的面孔依然无力地依靠着墙面，紧闭的眼角下那颗泪痣清清淡淡却又叫人移不开视线。
松了口气后，我垂下手拂过水面试了试水温。我不知道这种生物适应怎样的温度，只是放着他在冰凉的水里总归有点于心不忍。
依然是舒适温和的热度，还有些别的东西丝线般缠绕住我的手指，又在我的指缝间溜走。
是他的头发。
柔顺的深蓝色长发垂在洁白的浴缸边，再丝丝缕缕地滑落到水中，飘荡得如同水藻。
我枕着双臂轻轻把头搁在浴缸边看着他。
如果不看水中那条巨大的鱼尾，他的面容几乎与人类别无二致。
但骨骼般的硬质鳞角覆盖了他的耳廓与半身，鲜明地昭示着非人的事实。
我捡到他的那个晚上，于月色下看到一尾尾银色的鱼在泅渡夜海。
那是在琴宁岛的近海，波光粼粼的人鱼躺在浅滩上，海浪一波波轻吻着他的尾鳍。
我踩过松软湿润的沙砾，走向海潮遗落的那抹坦桑蓝。
夜风吹得我手心冰凉，我俯下身试探性推他的时候，意外地发现浸泡在海水里的人鱼是温暖的。
那一块微热的皮肤熨烫着我的手掌，湿漉漉的。
海边的空气带着点咸涩，浪头吞没我的脚踝，月光在人鱼大理石般的肌肤上晕出柔光，瓦砾般的沙子在他的身边都仿佛变成了珍珠。
漂亮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掌握住了冒昧接近的人类手腕。
他没有用力，闭着眼睛，抓着我。
我的指尖与腕骨都浸上了人鱼干净潮湿的气息，并不让人讨厌，相反有种朦胧的眩晕像温柔的水草缠绕上来，让我觉得自己是条追随他搁浅的银鱼，干渴地倚赖着他身上的水分。
我一定是被海妖迷惑了。
我把人鱼带回了家。
他一直在沉眠。
无论是我一路上小心翼翼地把他运回来，还是千辛万苦把他搬进浴缸泡上水，他都吝于睁开眼睛给予一点反应。
如果他是条鱼的话，我算是养了只鱼，如果他是个人的话，我这算是非法拘禁吗？
我在心里嘀嘀咕咕，打了个哈欠。
微凉的风从头顶的窗口灌进来，灌木丛“哗哗”地响，声音却好像很遥远。
我撑着脑袋看了他半晌，站起身踮着脚把窗户拉上了大半。然后我按掉灯，关上浴室的门，在门缝里对夜色中仍晕出微光的人鱼轻轻道了一声“晚安”。
之后几天他依然没有苏醒，只有规律起伏的胸膛与呼吸告诉我他生命体征平稳。
他为什么会趁着夜色浮出海面，又为什么会倒在那里，或者不提这些，人鱼这种传说中的生物本身就是个谜团。
我好奇得挠心挠肺，他睡得安静平和。
目光漫无目的地一路睃巡过他的眉心、下颌、咽喉、胸口、小腹，我突然意识到，这是条不着寸缕的鱼。
哎呀，我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但不自觉游弋回去的眼神却更专注地对准了线条流畅肌理细腻的胸腹，水波漫过紧实的腹肌，映着晃荡的波光，透明的水珠在锁骨上微微滚动，淌落到胸口。
嗯……看起来，手感很好的样子。
我掐了一下人中，赶紧收回了视线。
不过嘛，这么好的速写素材，不拿来画画真是可惜了。
不知道他的眼睛会是什么颜色，我抓着速写板坐在浴缸前顿住了笔，纸上炭笔勾勒出的清隽面孔唯独缺失了双眼。
我抓了抓头发，最后还是画上了一对安静垂落的眼睫。
我不再环岛写生，散落的画纸铺满了狭小的浴室。
画他的五官、他的指节、他的躯干、他的尾巴……画他在深海游弋的样子，画他坐在礁石上唱起塞壬之歌，我划着桨向他去，直到坠入海底的深渊。
而我是谁？
我是藏匿财宝的巨龙，贪婪地守卫着巢穴最深处的蓝宝石。
某位助教收起作业笑吟吟地问我:“最近遇上了什么好事情吗，学妹？”
我弯起眼睛，将食指竖在唇上:“嘘，保密。”
巨龙的宝物，可不能和任何人分享。
时间长了，我差不多习惯了自己养了条漂亮的鱼，每天换换水，不用喂食也能保持生命力，再好养不过。
然后，我的鱼突然活了。
某天睡眼惺忪揉着脸走进浴室的我，被一道清醒微凉的视线冻得一个激灵。
我养的人鱼倚靠在浴缸里，正两只手指捏着一张我散在地上的草稿，此刻微微抬眼朝我看过来。
——啊，果然是深海蓝的宝石。
那双深邃而通透的湛蓝色眸子里，我几乎能看见光线折射出的华彩。
好美。
整个深海的天光变幻、淡泊云影都倾倒在他的眼波里，蓦地把我淹没。
“是你……把我带回了家。”低哑而清冽的声音，不是疑问句，而是个尘埃落定的肯定句。
我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谢谢。”他对我淡淡颔首。
我抓住了衣角，等着他说出下一句话。是会让我把他送回海里？“不要浴缸，带我去大海”？
“劳驾，可以给我提供一些食物吗？”人鱼先生平静地说。
欸？
我眨了眨眼睛，“那个，不用回海里吗？”
他望向我，目光里带着一分审视与观察，然后微微摇了摇头：“我还没有完全恢复，这段时间可以继续打扰你吗？”
“至于酬谢……”他拎起那张画稿面向我，“我可以继续做你的模特。”
我瞳孔地震。
他拿在手上的那张画上赫然画着前几次我摸他尾巴时他蹙眉的样子——是的我又摸了几次。
亲笔画下的我当然清楚，人鱼闭着眼睛眉峰蹙起的神态带着怎样诱人堕落的纯洁与易碎，至于被本人看到这幅画，真的很难让他相信我不是什么奇怪的人。
但他看上去毫无波澜，似乎并不在意自己被画下的模样，只是眼睛里隐约蕴着一抹促狭。
我匆匆忙忙地转移话题，“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手忙脚乱地退出浴室几秒后我又探头进去，迟疑地问：“我该给你做点饭还是去买点鱼食？”
“……谢谢，我吃饭。”
鉴于人鱼的食谱与人类一致，之后我每天准备的食材，包括零食和偶尔点的外卖，都变成了双人份。
但是他不吃零食，我就心安理得地全部自己吃掉了。
成天待在浴缸里大概也很无聊，我给他支了个桌子，搬了些书过来。除了闲书以外，有时候我还会夹带私货，偷偷放进一些学生会小助理拜托我的工作。
人鱼先生看到工作时的表情非常微妙，不等他开口我就会先抢话道：“哎呀我放错了，听说学生会会长休了长假，他的助理实在忙不过来就拜托了我帮忙，我这就拿走。”
他矜持地看了我一眼，从善如流地按下我的手，说出了我想听到的话，“你平时也很忙，这些工作，我还是能帮上一些的。”
我虚伪地露出感激的笑容，计划通。
在这些书里，他很喜欢那本《怪物大全》，里面的内容有点像山海经，包括了各国的传说。我趁着他看别的书，坐在他身边把这本书翻来翻去。
“女神Atargatis和一位平凡的牧羊人相爱，生下将来成为亚述传奇女王的Semiramis之后，Atargatis杀死了牧羊人。因为悔恨，她纵身入湖化为鱼儿，然而湖水却无法淹没她非凡的美貌。于是，Atargatis变化为人鱼……”
我逐字逐句地念着，指着这行传说饶有兴趣地看向我面前活生生的神话生物：“所以，人鱼是这样出现的吗？”
“马克斯·米勒说，神话是语言投射在思维上的阴影。我不认为这种阴影足以遮蔽你的理智。”他没有抬头，垂着眼继续翻过一页，斜阳投映在半透明的鳞角上，暖色的幻光镀上那颗泪痣，像是要烧灼起来。
但他的声音如此冷静理智，不像是浴缸里的超自然生物，倒像是图书馆里扶着眼镜的学长。
我继续追问：“那这本书上有说对的东西吗？”
“人类的起源都是假说，这本书上对于人鱼的摘录佐证，也只是对怪物无法确认的探究而已。”他不置可否地说。
我耸了耸肩，把书合上：“人鱼可不是怪物。我还以为书里都是尼斯湖水怪之类的。”
他的指节一顿，终于舍得放下书抬头看我，晖光恰好穿透了他的虹膜，让那片广阔而蔚蓝的海涨落起了暮色四合的潮汐。
“你不觉得我是个怪物吗？”
我俯下身凑近他，调侃道：“如果人鱼这么美丽的生物也会被叫做怪物，那么从你的角度来看，你面前的人类才是丑陋的怪物吧。”
海面上映出了我的轮廓，在他缓慢的眨眼中晃动着，他的眼睛里落进了一轮澄清的月亮。
然后他极浅极淡地笑了。
“没有，你……很美丽。”
不久后的某一个月夜，我蹲在琴宁岛的海岸上，故作洒脱地对海堤下泡在水里的人鱼挥了挥手，“快走吧，被人看到就不好了。”
他仰头看我，清明的蓝色眼睛在黯淡的月光里笼着氤氲的雾，唇角微微扬起：“我还以为，你会把我扣下来一直做你的模特。”
我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要说没想过肯定是假的，但是，人鱼本就属于大海。我画下的他，也永远出现在那片辽阔深广的海域。
当我害怕他会枯萎干涸的那时起，我就知道我不会挽留他。
“要是可以的话……我会经常在海边散步，这片海很温暖，嗯……你可以游过来看看风景……”
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涌浪一波波拍在海堤上，溅起的白色浪花打湿了我的脚，有点冷。
“是来看风景还是看你？”他问。
我游离的眼神顿时回到了他的身上。海面上的人鱼本该干净透彻的眼睛里，天海一线间云霞海雾迤逦而来，瑰丽得不可思议。
我在对视间展颜，“来看我。”
本学期的美术系画展在美术馆举行，我的“海妖”组画占据了一整面墙壁，我自己进行了布置，今天还要再与管理场馆的学生会交接。
走进场馆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来来回回的学生会成员好像都在偷偷摸摸地瞄我。我在这种奇异的氛围下一头雾水，正想问问不远处的粉毛小助理，就看见他对着我挤眉弄眼，然后清了清嗓子：“那个，小学妹，我们会长也来了，我来跟你介绍一下……”
“不用。”背对着我看画的人转过了身，“学妹，初次见面，你好。”
传说中的学生会长司岚，像个初次见面的人那样对我礼貌地笑了笑，眼角的泪痣在白皙的肤色上明显得不容错认。
而那双我太熟悉的眼睛里，天光掠过，像银鱼游过的海。
幸好画展结束后就是暑假，我顺理成章地一个月没有出门。
那整整一面墙上挂着的学生会长司岚让我在整个学校出了名，我终于明白了我交画的时候助教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和学生会成员们在墙上看到自家会长时震撼的心情，而我走在校园里听到飘到耳边的传言时是什么心情大概是没有人能够体会了。
“听说了吗，这一届美术系有个非常勇的女生画了一面墙的学生会长肖像画向他求爱……”
“嘶——”
“哇！”
面对我的质问，司岚无辜地眨了眨眼，“恕我直言，学妹，我也没有想到你会画这么多去参加画展。”
我憋屈地看着他，想了想，说：“承受了莫大的精神伤害的我，今天晚上很想在我家的浴缸里看到一条人鱼……”
冷静自持的学生会长点了点头，“合理的精神赔偿。”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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